“口味”独特的蛇类美食家

不同的人往往有着不同的饮食偏好,故常会听到“四川人嗜辣、江苏人喜甜”的说法。蛇与蛇之间同样存在大相径庭的“口味”偏好。

眼镜王蛇(王聿凡供图)

眼镜王蛇(王聿凡供图)

眼镜王蛇(王聿凡供图)

人们所谓的“口味”,生物学上称为“食性”。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蛇的食性往往与鼠和蛙相关联。然而事实上,该类群的食性存在高度的多样性和适应性,其食物选择与捕食策略也因物种、栖息地及体形的差异而显著不同。总的来说,蛇类是严格的肉食动物,大部分捕食鼠、蛙、鸟和鱼为生;但也有少数演化出了特化的食性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独特身体结构和生理功能。

万蛇之王——眼镜王蛇

动物界中同类相食的例子并不罕见,蛇类中亦有不少种类存在一定的食蛇食性,而这其中的佼佼者非眼镜王蛇(Ophiophagus hannah)莫属。眼镜王蛇隶属眼镜蛇科,是世界上最长的毒蛇,有记录表明其体长最长可达5.5米。眼镜王蛇分布于喜马拉雅山脉南麓、印度东北部与西南沿海地区、中国华南地区、中南半岛全境与马来群岛近半数岛屿,多见于森林边缘近水边,主要以其他蛇类为食。因体形硕大、毒性强烈等多种因素,眼镜王蛇被认为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蛇。

虽同归于眼镜蛇科,且能和眼镜蛇一样做出标志性的颈部膨起动作,但事实上,眼镜王蛇与眼镜蛇的关系没有那么密切,而是归于单独的眼镜王蛇属,并非眼镜蛇属(Naja)。眼镜王蛇有“万蛇之王”的称号,其属名源自希腊语,意为“食蛇者”;英文名“King Cobra”,即“眼镜蛇之王”。在我国,眼镜王蛇被老百姓称为“过山风”,形容其爬行的速度如旋风般迅捷。眼镜王蛇几乎只以其他蛇类为食,家域范围极大,日常活动的面积往往在10平方千米以上,远高于其他蛇类,而在此范围内活动的蛇类均可成为它的盘中餐。

眼镜王蛇的毒性在众多蛇类中不是最强的,但单次排毒量极大,可达350~500毫克(平均400毫克,是银环蛇的76倍),某些个体甚至能达到600毫克。据记载,一头约5吨重的亚洲象在被眼镜王蛇咬伤3小时后死亡,更不要说其他的蛇类了。此外,眼镜王蛇对生活在自己家域范围内的其他毒蛇的毒液存在一定程度的免疫抗性,若不幸被它们咬伤也只算得上是皮肉伤。只有同域分布的大型蟒蛇能与眼镜王蛇一较高下—凭借硕大的体形在力量比拼中占得上风,也能延缓毒性的发作时间从而获得更多的逃生机会。通常情况下,两者在野外遭遇时都会相互避让,但偶尔也有大型成年雄性眼镜王蛇捕杀亚成体蟒蛇的新闻报道。

由于眼镜王蛇具有极强的食蛇性,在野外,不同个体的核心家域都会相互独立,互不重叠,仅在繁殖期间才会交流,并展现温柔的一面。当雄性眼镜王蛇嗅闻到雌蛇发情时散发的信息素时,便会停止觅食,将精力投入到寻找异性以及同性竞争中。这一期间,即使两条雄性眼镜王蛇为争夺配偶而缠绕扭打在一起,也不会使用毒液攻击对方。

与眼镜王蛇一样食蛇的蛇类还有不少,如同属眼镜蛇科的华珊瑚蛇属(Sinomicrurus),其以蜥蜴和小型蛇类(如赤链蛇幼体)为食;名字中同样带“王”字的王锦蛇(Elaphe carinata)和王蛇属(Lampropeltis),它们偏爱依靠强大的肌肉力量绞杀其他蛇类。但这些蛇类若在野外不幸与眼镜王蛇相遇,那也是生死难料。

蜗牛杀手——钝头蛇

钝头蛇属(Pareas)广泛分布于我国南方、东南亚地区以及喜马拉雅山脉东段南坡,喜欢攀缘在低矮的灌木丛上,性情温顺且无毒。全球有31种钝头蛇,我国占25种,其中10种为特有种。钝头蛇的食性极为专一,只对蛞蝓和蜗牛这样的无脊椎动物情有独钟,独特的食性和为此特化形成的身体结构,将其称为“蜗牛杀手”都不为过。

蜗牛“杀手”之一——平鳞钝头蛇(周佳俊供图)

蜗牛“杀手”之一——平鳞钝头蛇(周佳俊供图)

钝头蛇体形细长,通常比人的小拇指还细小,看上去娇弱不堪,但它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出路——捕食蛞蝓和蜗牛。事实上,不管是浑身黏糊又光溜的蛞蝓还是自带“住宅”的蜗牛,它们都没有看上去那么容易对付。为此,钝头蛇演化出了独特的“武器”——不整齐的牙。钝头蛇下颌左、右侧的牙齿数量存在差异,被称作“齿列不对称”。

一般来说,钝头蛇下颌右侧的齿数会显著多于左侧,这与蜗牛壳的螺旋方向有关。绝大多数蜗牛壳的旋转方向为右旋,当它们的躯体暴露在螺壳外时,右侧脐孔处会露出更多。为此,钝头蛇捕食时会将左侧牙齿对着螺壳外侧,右侧的牙齿则刚好对准了蜗牛螺旋内侧的脐孔处。这样的咬合姿势可以使牙齿更密集的右侧下颌咬住更多的蜗牛躯体部分。但仅仅咬住是不够的,还需要将蜗牛从螺壳内完整地拽出,此时左侧的牙齿就派上用场了。钝头蛇的左侧下颌可独立前后活动,就像一把前后拉扯的小型手锯,将蜗牛躯体从壳中“拽”出来。

基于这种捕食方式,相较于喜食蛞蝓的种类,好食蜗牛的钝头蛇下颌左、右两侧的牙齿数量差异会更大。对于同种钝头蛇来说,其左、右下颌的牙齿数量差异越大,则捕食成功率越高,进食速度也更快。这也证明了钝头蛇的“齿列不对称”是为适应捕食蜗牛而演化形成的。

不过,作为“蜗牛杀手”,钝头蛇仅有这副特殊的牙齿是不够的。蜗牛与蛞蝓身上滑腻的黏液让大多数捕食者望而生畏,而钝头蛇下颌的下唇腺异常发达,存在大量特殊的浆液黏液细胞。这种细胞能够分泌用于包裹食物的黏液和帮助消化食物的蛋白酶,当猎物抵达钝头蛇的口腔后即开始被消化,使蜗牛的黏液无法发挥作用。

无独有偶,蛇类中食螺蛇属的成员也拥有下唇腺。顾名思义,食螺蛇是专门吃螺的蛇,主要生活于南美洲。它与钝头蛇虽然在演化关系上相去甚远,但在食物选择上却殊途同归,食物驱动它们演化出了结构与功能都基本相同的下唇腺。这便是趋同演化—不同物种在相似环境压力下独立演化出功能或形态相近的特征,以提高生存适应性—的魅力所在。

无蛋不欢与为蛋而生——小头蛇与食卵蛇

小头蛇属(Oligodon)全球共有89种,广泛分布于东亚和东南亚地区,在我国南方较为常见。它们嗜食其他爬行动物的卵,也捕食蛙、鼠等脊椎动物。小头蛇属物种一般体形不大,且正如其名,它小小的头部与颈部区分不明显;上颌的牙齿数量相较于其他蛇类更少,但后部的数颗牙齿会更扁、更宽。

小头蛇在英语中常被称为“kukri snake”,其中的kukri意为“廓尔喀刀”,一种来自尼泊尔的反曲刀,也是该国的国刀,小头蛇上颌锋利的牙齿形状便与这种刀相似,故而得名。小头蛇常在草丛、岩缝和岩壁等区域搜寻蜥蜴或其他蛇类的卵。找到合适的卵后,它便用上颌齿后部特化的宽扁牙齿割开革质的蛋壳,吮吸其中的蛋液,若遇到的蛋较小也会连带着蛋壳一同吞下。

笔者曾在野外目睹过台湾小头蛇(O.formosanus)幼体取食某种壁虎蛋的场景。它不像大多数蛇类那样张开大嘴直接将整颗蛋吞入,而是咬住壁虎蛋后,将牙齿扎入革质的蛋壳里,再通过上、下颌的摆动将蛋壳撕扯开一个裂口。此时蛋液开始慢慢渗出,它便用吻部撞击蛋壳上的破损处,直到壁虎蛋被掀开一个口。破蛋成功后,台湾小头蛇利用自己头部短小的优势将整个头部都埋入蛋液中全力以赴地吮吸。进食完成后,它还会在石块、泥土和杂草上剐蹭,以清理粘在头部的蛋液,保持皮肤的清洁。

无蛋不欢的饰纹小头蛇(陈浩骏供图)

无蛋不欢的饰纹小头蛇(陈浩骏供图)

相较于小头蛇既精致又充满“微操”的进食方式,同为蛋类爱好者的非洲食卵蛇属(Dasypeltis)吃起蛋来可谓简单粗暴。这是一类分布于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的奇特蛇类,如果说小头蛇是“无蛋不欢”,食卵蛇便是“为蛋而生”了。为了能更好地吃蛋,食卵蛇甚至退化掉了牙齿,从而扩大了口腔空间,便于其囫囵吞“蛋”。进食时,食卵蛇的上、下颌张开到惊人的角度,将整颗蛋都包裹入口,再利用喉间肌肉的力量把蛋缓慢推进体内。当蛋进入食道后,食道上方特化的椎骨突起会刺穿蛋壳,通过颈部肌肉的持续蠕动挤压,食卵蛇最终将蛋液都吃干抹净,其鼓起的喉部也逐渐变小。最后,它嘴一张,蛋壳便被吐了出来。退化的牙齿和特化的椎骨无一不是亿万年的物种演化史给食卵蛇留下的专属印记。

土中穿山甲——钩盲蛇

钩盲蛇(Indotyphlops braminus)是盲蛇科的一员,营穴居生活,体形小且呈圆柱形,体长一般不超过20厘米,常被人们误认为是蚯蚓。它的头部圆钝且与颈部几乎无区分;眼睛退化严重,隐藏于眼鳞之下仅呈一黑点,是蛇类中最原始的物种之一。钩盲蛇不仅喜欢在土壤中穿梭打洞,而且是吞食蚂蚁和白蚁的狂热爱好者,所以被称为“土中穿山甲”,一些幼蛇甚至会长期“宅居”在蚁穴中。钩盲蛇常利用其纤细的身形,直捣蚂蚁或白蚁的洞穴内部,然后大口吞食那些毫无反抗能力的幼蚁和蚁卵,其坚硬而又光滑的鳞片让蚂蚁的反抗无济于事。钩盲蛇为了在进食时不被打扰,甚至将身体上的唯一弱点—眼睛都藏于眼鳞之下。

土中穿山甲——钩盲蛇(金黎供图)

土中穿山甲——钩盲蛇(金黎供图)

嗦“面”能手——黑脊蛇(王聿凡供图)

嗦“面”能手——黑脊蛇(王聿凡供图)

嗦“面”能手——黑脊蛇(王聿凡供图)

别看钩盲蛇体形细小,它却是土壤生态系统中处于顶端的强大捕食者,其食谱也包括了在土壤中活动的蠕虫、多足类和蚯蚓等动物。不过,由于钩盲蛇的体形过于迷你,加上其下颌无法张开至可以将成年蚂蚁直接吞食的夸张角度。因此,它会先在猎物的体腔上咬开一个裂口,然后通过吸食体液的方式使其身体缩小,直至能将猎物一口吞下。

嗦“面”能手——脊蛇

如果说蚯蚓是盲蛇科动物的零嘴、小吃,那么闪皮蛇科脊蛇属(Achalinus)的成员便是天天拿蚯蚓当面条嗦的能手了。脊蛇属是体形细长、呈圆柱状的小型蛇类,一般全长在400~500毫米。顾名思义,闪皮蛇科成员虽然体色大多暗淡无光,但在光线的照射下,其体表的鳞片可以反射出如金属或浮油般绚烂的色彩,又被叫作“五彩斑斓的黑”。这些光滑且紧密贴合的鳞片能帮助脊蛇更好地在洞穴中穿行。

脊蛇食性专一,多在雨后或湿度大的夜晚出来活动,以方便搜寻那些钻出土壤呼吸空气的蚯蚓。脊蛇捕食时,会先绕至蚯蚓的一端,看准机会后迅速出击,一旦咬住便直接吞食。由于蚯蚓体形细长又弱小无力,故脊蛇捕食时不用毒也无需绞杀便能美美地饱餐一顿,且进食速度非常快。

事实上,在吃蚯蚓这条赛道上脊蛇不是蛇类中唯一的选手,这一生态位上还活跃着钝尾两头蛇、颈斑蛇和翠青蛇等物种,它们中的每一位都是真正的嗦“面”能手。

结语

特化的食性不仅是蛇类对环境适应性演化的独特例证,也往往承担着独特的生态调控功能。不尽相同的生存策略实际上是亿万年间基因与环境的精密“对话”,每一次特化食性的形成,都是自然选择在基因上留下的二级密码。

但是,这些特化的食性在赋予物种独特竞争优势的同时,也让物种对环境的变化异常敏感,随着环境的改变,那些为特定猎物演化出的牙齿、毒腺与消化系统,也可能成为蛇类的沉重包袱。因此,保护这些“口味独特”的蛇类,不仅是保护它们本身,更是在守护地球生命演化过程中精妙的创造力。